專訪|台灣攝影豪鬼黃俊團
私情話憶在初夏一本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黃俊團。80後。水瓶座。

社群網站過量。酒精超量。

左右平衡強迫症。臥蠶控。喵。

 

“我不想要重蹈覆轍我的天真。

我要的是再次失去它的愉悅感。”

-《The Side of Paradise人間天堂》, F. Scott Fitzgerald, 1920

 

2011年,黃俊團發表第一本攝影集《一瞬千擊 ONE SHOT》,記載著青春裡那些燃燒過剩嗨過頭但絕對過癮的搖滾,他說,那是強暴式的沾沾自喜。2017年,第二本攝影集《受SHOU》出版,映照著有意的愛與無心的受,縫合傷口後留下的鏡花水月,他說,那是一個新的世界觀,一切慾樂的起點與終點,一簾破了洞的俗豔蚊帳。最近,由台灣血統純正的攝影集書店MOOM BOOKSHOP經手出版的第三本攝影集《After All》上市,則以保持距離的第三人稱視角,窺探著記憶裡的朦朧回甘,他說,像夢境般,你知道你確確實實地站在那裡見證了所有事情,但夢醒之後,卻又懷疑著那些事情可能從未發生過。

 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作為台灣第一本由書店替攝影師出版的攝影集,《After All》從封面的黑色細絨、朱紅色燙邊到紅線裝幀,都透露了看似低調實則野心勃勃的用力,這是設計師與攝影師的我倆惺惺相惜情不自禁。如今,對於鮮明過度的記憶早己了然於心,「這就跟我腦袋裡的回憶會變質一樣,我都不覺得一定要保持新鮮的樣貌」,黃俊團把一切想念的想說的想愛的,都留給記憶裡的黑與白,以及關乎感覺的濕與詩。

 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在初夏的這天下午,在舉辦了《After All》攝影展的MOOM BOOKSHOP裡,手中殘留著消毒酒精與焦油的味道,我們與黃俊團一邊對談一邊小心翼翼著室內群聚5人的界限。「沒油的打火機就趕快丟掉,不然他會一直纏著你,像各位的前任一樣。」,黃俊團如此說道,而他影像裡帶勁的真性情,是難戒的尼古丁。

 


 

訪談

PPAPER FASHION

黃俊團 HUANG JUN TUAN

 

從《一瞬千擊》、《受》到如今的《After All》,這之間關於紀錄人事物的心境轉變,我們可以說成是團團的攝影三部曲嗎?

我覺得,可以吧。到目前為止,雖然我很想要當一個很高產量的攝影師,一年出個3、4本攝影集那種,確實有這種攝影師,可能對他來說每一張照片都是作品,有許多不同的系列。不過,我沒辦法做到這樣,所以目前三本攝影集都是非常長時間的照片濃縮在一本裡面,每一本有不同的編輯方式,反映了當時不同的心境。所以說,團團到目前為止的三部曲這樣的說法是ok的。

 

那接下來的一本攝影集,有想過會是另一種形式,或是到達某種狀況的時候才要出嗎?

應該會吧,不過我自己想像的是,希望下一本或許可以出一本主題很明確、鮮明的攝影集。不管是小的或是大的主題。

 

MOOM那邊當初是怎麼邀請你,或說服你合作出版《After All》的?

說起來好笑,我跟MOOM老闆認識很久了,《一瞬千擊》跟《受》都是他幫我賣的,賣了很多,每次我來進書的時候他都會開玩笑說「再出下一本」。去年年底的時候,老闆就問我要不要幫我出攝影集,我回他當然好啊,也不管有沒有想法,就來試做一本。我那時很好奇他怎麼會找我出,他只是回答我說每次見面就吵著要出攝影集,如果他要出版我的攝影集我應該不會拒絕吧。嗯,應該不會有人拒絕吧。

 

所以就這樣子動手了,一開始蠻有趣的,我們打算出兩本:一次出兩本,或者先編好兩本,先後出版。一開始我們對於彩色、黑白,或是彩色加黑白還不確定,全部弄好了以後,決定是黑白跟彩色各一本,都編好了,名字也在想,不過那時候礙於成本跟定價考量,以及不確定大家對台灣攝影師的攝影集的接受度,雖然兩本都很好看,還是決定先出一本黑白的《After All》。彩色那本也是濃縮我的作品,自己的創作跟商業作品一半一半,跟《After All》一樣精彩,但個性不同。彩色那本也許以後會出吧,再看怎樣囉。

 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身邊的人是否一直替你的作品帶來能量?有沒有什麼話想對那些在你三本攝影集裡出沒的人們說?

攝影集出現過的人真的好多,有些人還在我的生活裡面,有些已經不在。《After All》和之前《一瞬千擊》跟《受》相比,對裡面人的感想不太一樣,這本攝影集用更客觀的角度去看待裡面的人,像是我在欣賞一幅作品,盡量不要投射太主觀的情緒在裡面,希望像是我們去買一本很厲害的大師的攝影集那樣。這次畢竟是我跟MOOM共同編輯的,相對就會比較多樣性,以前的作法以搖滾歌手來說,就是我自己去練團室灌唱片、自己發,而現在有了製作人,他會把我拉回來,用另外一個角度去看攝影集。因為有這些人,我才有這些照片,這點我當然非常感激,不過《After All》你如果要從裡面去挑出故事,我會選擇把它們放遠一點來觀看。總之就是,沒什麼好說的,謝謝大家(笑)。

 

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後,你在局勢非常危險的時候去了一趟香港,當初的動機是什麼?當時拍下的照片,對如今的你來說有什麼意義?

其實我自己一直很想當紀實攝影師,我很喜歡紀實攝影,而我自己的作品也有很多紀實類的。當紀實攝影師,或甚至是戰地攝影師,一直都是我不會去追求的夢想。香港跟台灣的關係非常特別,它也是一個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地方,當時發生事情的時候,我一些在台灣的香港朋友就說這麼近,比起看新聞在那邊猜,不如買張機票飛去看看發生什麼事,拍些照片,雖然說不像加薩走廊有火箭筒,但也很可能會有意外這樣。那時候剛好面臨人生轉戾點,我的工作室團團影樓要搬了,就是決定要換一個生活的時候,就想說,那就去吧。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香港那組照片,我也一直在思考要以怎樣的形式去講,畢竟我不是記者,也不是報導攝影師,單單是去個5、6天也沒辦法把整個事情闡述得很清楚,而這個事件也已經變成是一個無法解決的事情了。其實是蠻傷感的,好像香港變成是一個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講的事情了,尤其是在疫情之後。我目前決定是這個作品先放著,等到事情明朗一點,明朗的意思是說,其實這幾年也有人出關於香港的攝影集,那我比較希望它不是報導的攝影集,而是黃俊團觀點的攝影集,它是一個歷史、一個片刻、一個回憶。等到這樣的時間點到的時候,或許它就會成為一本攝影集。

 

攝影師深瀨昌久曾經在跟妻子Yohko洋子感情有了裂痕後,約定一起過完剩下的一年,他每天早晨在陽台叫住要出門的妻子,然後拍下那個瞬間。兩個人分開後,深瀨昌久發表了攝影集《Yohko洋子》,他看似浪漫的舉動在洋子眼中卻是自私的,說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期許在過活。當你在記錄自己另一半的時候,是出於愛,或是一種自私的感覺?

這本攝影集已經絕版買不到囉,好想看。我覺得不管是不是在拍另一半,其實攝影師都是很自私的,不管出發點是善意或是惡意。報導攝影也是,「我的照片可以替你們說話」、「我的照片是真相」、「我的照片要扭曲你們所有的事實」……所有東西的出發點就是一種情緒的剝奪。像我講的,不管紅不紅,攝影師這個職業是一種無上的專制,選擇拍什麼、選擇不拍什麼、這個照片怎麼放,這是一個減法的東西,他有絕對的權力把所有的東西放在框裡面。這些都是自私的,而愛也是自私的一種,那攝影師就是靠這種自私在過活,去很任性很強盜式地收藏這個世界的東西。所以我覺得,深瀨昌久跟洋子都沒有做錯。

 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當時看到新攝影集叫《After All》,腦海裡立刻閃過的是《Human After All》,剛好是Daft Punk的專輯。這一兩年,我們好像失去了很多東西,一些大師離開了,一些人事物,甚至是一些自由的空氣,然後也更看到人性的光明跟黑暗面。對你來說,攝影是保存回憶最好的方式嗎?

我覺得攝影是保存回憶最簡單的方式,可能不會說是最好的。最好的方式是說這個回憶最不容易變質呢,還是說對整個事件來說是最棒的呢,這我不清楚,對我來說,保存回憶還是記在腦袋裡比較好,那如果記不住的,我會認為它就是不適合記得。以前會覺得什麼都要拍,什麼都想拍,所有東西都是值得留下的,當然這個想法我現在不反對,可是拍久以後其實會發現……有些事情其實不值得留下(大笑)……幹嘛呢……找麻煩嘛……其實到現在對有些事情是偏向逃避,有些事情就留在腦海,未必要用攝影去見證,像我現在的年紀剛好卡在一個不上不下,有時候你看到照片,它給你帶來當時的故事太過於鮮明,鮮明到你知道這個事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,有時候反而會不太能接受。如果這個東西沒有被記錄下來的話,回憶是會慢慢被模糊掉的,也就是矯正成你腦子裡認為的這件事情 — 照片會硬把你拉回來,說這件事情應該是長這樣 — 沒錯,照片是對的,但我可能不覺得它是最好的方式。

 

回憶有太多不同的面貌了,未必對的、真實的、百分百真實的回憶,才是好的回憶。

 

你有銷毀過照片嗎?

刪掉的照片蠻多的,回憶可能會刪掉,不過底片大部分都還留著。刪掉數位檔就是可能你厭惡這個東西、厭惡這個工作,或是覺得留下來沒有價值,通常是偏工作,或是沒有心的東西,有心的深刻的東西通常不會刪掉。那硬碟壞掉或沒有備份不見了之類的我也不會太在意,那是它冥冥中的安排,底片不會不見,可是保存久了狀況可能會越來越差,或是不小心被貓尿了、發霉了……這就跟我腦袋裡的回憶會變質一樣,我都不覺得一定要保持新鮮的樣貌。

 

有哪幾部電影是你希望可以擔任攝影側拍的?

我沒有特別想過,因為我沒有特別研究電影,大概就是從我喜歡的電影去想,像〈鐵達尼號〉,維多莉亞〉,它是一部一鏡到底的德國片,或是有安海瑟薇的片我也都會想要去側拍。側拍劇照其實是一個很客觀的東西,有趣的電影可以拍,奇怪的電影拍起來反而無聊。

 

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

 

你覺得你理想Wonderland的樣貌是什麼?

我想像中的樂園是人很少的,大家好好做自己的事,安安靜靜地不要講太多話,要講話喝酒再講,大家沒什麼煩惱,有煩惱的話,都可以藉由喝酒解決。大概是這樣,然後女生都只能穿比基尼(笑)。

 

如果有機會,想對18歲的自己說什麼?

我蠻常在想這件事情的,因為我很喜歡看穿越劇。18歲的記憶蠻鮮明的,感覺沒多久以前,我應該會對自己說,那些事情不用這麼難過,或走得這麼絕,不管是工作或是關係,能chill一點最好,因為20年後,那些事情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。

 

最後,有什麼話想跟我們讀者說的?

請購買我的新書《After All》,有買才有下一本。

 

黃俊團 《After All》moom editio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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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俊團攝影集《After All》作品

 


關於作者

Clyde Liu。PPAPER 主編。
正宗90文化養大的金牛男。擁抱帶有壞品味的美感與文化。相信科幻片與愛情片是一切問題的答案。而宇宙是我們最後的歸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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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P 編輯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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